我在阿美族比西里岸部落豐年祭情人之夜

阿美族的豐年祭是族裡一大慶典，一般舉辦在每年7-8月的收穫季節，台灣各地每個部落舉辦的時間都不一樣，它的意義並不是如中文字面上「慶祝一年豐收的祭典」這麼簡單，豐年祭有聯繫族人感情、凝聚向心力、連結祖先等神聖的意涵，在各地工作、讀書的原住民遊子都會返鄉參與，因此台東在這期間除了滿滿的遊客之外，也有很多回鄉的青年。

來自歷史課本的述寫、來自影視媒體的渲染，從小只是試圖從第二手資料來理解對部落的想像，「原住民」這三個字何止是用幾筆文字或幾幀畫面輕描淡寫解釋的了，因為朋友的朋友是來自比西里岸部落的關係，趁著休假期間，來到部落裡，試圖了解阿美族的文化和生活，無法說是體驗。

是同一個部落
想先釋疑一下，比西里岸部落和白守蓮部落的關係

部落名稱Pisirian是阿美族語，有放羊的意思，這是部落原來的名稱。白守蓮部落這個名字是閩南人發音Pisirian下的產物，隨著對原住民的文化意識尊重下，正名為這極具風情的名字：比西里岸。

比西里岸部落緊鄰在三仙台北側背山面海

部落在面海斜坡上第一排，正好夾於山海之間。海堤邊上，背景裡頻率穩定的海浪聲，身心不著痕跡地被自然能量修復著，搭配著由國際知名木雕家拉黑子帶領下，部落居民手工打造上百隻專屬於部落特色、神態各異的「木頭羊」，擺放在堤防、消波塊上，以浩瀚太平洋當背景，重現比西里岸部落放羊的風光；或選擇隨著幾米畫筆下的11面彩繪牆，散策於部落街道間，不經意的貼近居民的日常。

這次因為疫情的關係，政府原本規定不得舉行任何群聚的活動，但豐年祭的意義大過於此，因此今年在沒有政府的贊助下，由各部落青年提供1,000元集資籌辦這次的豐年祭，同時規定所有耆老、年長者，不能參與一切活動，僅少數可參與，以避免交叉感染，因此今年豐年祭不像以往盛大，卻一樣感受到滿滿部落凝聚力的展現。

一片靜寂的海，一群熱情的青年、一位真誠的長者，對部落的想像，都在情人之夜的開始下有了全新的探索。

阿美族比西里岸部落情人之夜：緣分與權力的展現

張貼在活動入口的海報，情人之夜讓部落的未婚男友有機會互傾心意，圖片最下方有解釋這項活動的起源

特別說明一下，在活動入口，有明確寫下外人拍攝的規定，此篇分享的照片我沒有放太多，希望文字的撰寫能有另一番體會。另外，在來部落之前，務必確認此項活動是否有開放給外人參與，情人之夜僅可旁觀。

請不要擅闖民宅或遠離活動區域太遠。豐年祭時有許多不公開的傳統儀式。
未經同意不要觸摸部落的獵刀、配件、服飾等物品。
攝影時請先經過對方的同意，請遵守部落的指示。

這次短暫的旁觀到情人之夜，實際進行方式是等待耆老們到齊後，兩位男女搭檔主持人宣布活動開始，女生坐在內部圓圈，男生坐在外部圓圈，按照年齡區分下的各階層，不同階層著不同顏色的上衣，依年齡高到低是黑色、粉色、白色、綠色，由較年長的女生開始，隨著音樂拿著糯米走向有興趣的男生，男生接受後，一齊牽手走向前方向耆老介紹自己，抽取互動的方式，包括安全之吻、女生坐在男生背上做伏地挺身、男生背女生轉三圈…等，互動結束後就換下一位。

很像以前大學迎新舉辦的活動，但沒那麼直接，現場DJ播放著王心凌的愛你、陶喆蔡依林的今天妳要嫁給我，透過音樂不斷推高現場氣氛，待耆老到齊後，正式開始。

(此篇文章首圖即為情人之夜活動現場照片，就不重覆放了)

第一位女生一走出來，音樂突然換成結婚進行曲，一位男生直接走向她，部落青年群起簇擁，這是現場求婚的節奏，男女牽手後一同向耆老報告，拿著大鑽石戒指套在女生手上。後來得知這一對伴侶，從未交往過，部落不大彼此知道，在耆老的介紹下就決定結婚了，因為在比西里岸部落裡女生的地位較高，男生基本上是入贅到女生家，冠婦姓。

第二位女生依序進行著相同流程，在這過程中，有一位男生要是被女生選擇，他和朋友們會自己唱歌抬著椅子把女生抬起來之類的小表演，完全可以感受到部落間歡樂的氛圍。我訝異的是女生的選擇不限於部落的男生，有一位女生直接走到圈圈外跟一個非部落男生走向耆老，結果男生是她的男朋友；另一位也是跟一個非部落男生走向耆老，結果男生她根本不認識。

有一位女生一樣選了一位部落的男生，男生卻出現推辭的動作，旁邊非部落的外人開始碎語，圈內部落的一直往外看，但依舊習俗男生還是起來和女生走向耆老，原來這男生已經有非部落的女友，而且就坐在旁邊看。

部落對非部落的青年抱著開放的態度，而女生對於爭取自己的權益不害臊，看似前衛的活動，實際上是阿美族一直以來的文化傳統，母系社會下，權力的展現。情人之夜這樣的社交活動最初的意義在於部落青年彼此更加認識，由一方釋出善意，作為未來緣分的起始。

一切相識、交談都是當下的敲杯的瞬間代表對朋友的歡迎

活動結束後，各青年回到自己的階層討論明天的階級競賽，一位長者，目測大概40歲左右，穿著台東叮哥茶飲的粉紅衣服，一手叼著菸，一手拉了一張椅子，走向討論的圓圈中，坐在我們旁邊，不問我們的來歷，只問了吃麵沒？接著緩緩分享道出我們對部落的疑惑…

雖然今年長者沒辦法加入唱歌跳舞，一年一度的豐年祭是讓族人彼此團聚的活動，她很感動這些小孩今年用自己的力量一起回來參與。通常一條街道是同一個姓氏，像這條是姓吳、這條是姓黃，幾乎所有的族人都北上過，工廠、工地、水電等可以看到族人的汗水。從小族人會一起學習族語，小孩子除了去上規定的學校之外，部落有舉辦學習族語文化的課可以上，讓語言得以繼續延續下去，長者也教我們幾句，像是你好、謝謝、小姐你好漂亮、你要去哪裡…等，到現在怎麼念已經不記得了，唯一記得的是長者最真誠的笑容、最豪邁的笑聲。

聊到一半，突然有一位穿著無袖藍色滾黃邊，包著尿布的小孩衝向她的胸懷，她打他的屁股說：「唉呦！這麼頑皮！」是她的孫子，今年2歲，另一女子緩緩拿著裝著麵的碗，走向這裡，把小孩抱起來，不發一語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長者旁邊，長者說：「這我寶貝女兒！」

女兒即將滿20歲，孫子的爸爸38歲，還沒結婚，長者說：「我離婚以後自己把她帶回部落養大，她很乖，也一直待在我身邊，唯一這群孩子裡只有她沒有上過台北。我不缺錢，我只要我女兒開心，也不需要急著結婚拉，開心就好，之後如果有婚宴請你們來，一起喝酒。」

長者重新點起一根菸，想要教我們怎麼倒酒，通常圍圈之後，我不確定是主動還是年紀小的，一個人會站起來拿著裝滿酒的塑膠桶和一個玻璃杯，一一請坐在圈裡的人喝一杯，沒有規定時間的輪流，這樣不會一個人突然喝太多，有間隔不會喝太快，每個人都輪流為對方服務，認真覺得這樣很不錯，唯一共用同一個玻璃杯很親密外，心裡還是會怕怕的。

一切的緣分都是當下的，喝下長者為我倒的酒代表著對遠方朋友的歡迎。

部落的熱情真誠是台灣在地最飽滿的溫度

長者分享的一切，讓我對我生活的環境產生質疑，在這裡人和人之間的信任能夠簡單無害的建立，有一位部落青年說：「在台北他不是在開車，而是被催著走。」台東的緩慢承載了鄉間的無憂，台北的競爭限制了城市的吐息，對我來說，自在的身心主要是自己本身心態上的調整，但文化、環境的差異提高我對自己生活步調的反省。

我衝擊的不只是城市的差異，是部落傳統下的習俗完整保留的可貴，更是男女互動、家庭組成、就業狀況、居住環境的不一樣，要道歉的是許多省思是內化到我自己身上，很難完全用文字分享出來。

這一晚，時間很短，我不知道部落裡的樣貌是如何改變；感觸很深，我不知道部落裡的老小是如何面對，觀光生意往來漸漸開放、部落青年踏上追夢的競途下，比西里岸部落持續守護著原有的傳統，試著在衝突之間找到平衡。有人說過原住民的信念會留一塊在心裡，比西里岸部落藏身東部海岸線的一隅，漫漫大洋，失之交臂的祭歌祭舞甚至是神秘的殺豬儀式，都成了下次再回訪的原因。

這次觸及內心的經驗，很難完全用文字、圖像表達，撰文視角來自於我，我能說部落的真善美，是台灣在地真正扎下的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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